這是一個非常深入且重要的聖經研究課題。申命記派歷史與敘事神學的關係,可以從「互相印證」與「互相補充」兩個層面來理解。
首先,我們需要明確這兩個概念:
申命記派歷史:
這是一個聖經批判學上的術語,指的並非《申命記》一卷書,而是從《申命記》開始,經過《約書亞記》、《士師記》、《撒母耳記上下》、《列王紀上下》這一整段歷史敘事。
學者認為這六卷書經過了同一群(或同一學派)神學家的編輯與整理,他們以《申命記》中的神學思想為核心框架,來重新詮釋以色列從進入應許之地到被擄巴比倫的歷史。
核心神學:「申命記神學」或「盟約神學」。其核心是祝福與咒詛:忠於耶和華、遵守西奈之約,就會在應許之地得享平安與繁榮(祝福);轉去敬拜別神、行耶和華眼中看為惡的事,就會遭遇災禍、戰敗,最終被擄離開應許之地(咒詛)。歷史的成敗興衰,都以此標準來解釋。
敘事神學:
這是一種神學方法論。它強調透過敘事(故事)來呈現和建構神學,而不是透過系統化的教條或命題。它認為上帝啟示祂自己和祂的旨意,最主要的方式之一就是透過以色列和教會的故事。
敘事神學關注故事的情節、人物、衝突、高潮和解決,從中發掘關於上帝、人類、救恩和世界的真理。
申命記派歷史與敘事神學的關係
兩者的關係非常緊密,可以說是「形式」與「內容」的完美結合。
1. 申命記派歷史是「敘事神學」的經典範例
申命記派歷史本身就是一個宏大的神學敘事。它不是一部客觀的、中立的歷史記錄,而是帶有明確神學目的的「被詮釋的歷史」。
神學驅動敘事:整個故事的選材、編排和評價,都服務於其核心神學——申命記的盟約原則。
例子:《士師記》呈現了一個不斷循環的模式:以色列人犯罪 → 上帝興起敵人壓迫他們 → 以色列人呼求 → 上帝興起士師拯救 → 國中太平 → 士師死後,百姓又犯罪。這個敘事結構本身就是其神學的展現:背約帶來苦難,悔改帶來拯救。
例子:《列王紀》評價每一個猶大或以色列王,幾乎只用一個標準:「他行耶和華眼中看為正的事」還是「行耶和華眼中看為惡的事」。這個重複出現的敘事評語,強有力地傳達了其神學核心。
敘事承載神學:複雜的神學觀念(如上帝的屬性、盟約、罪、審判、恩典)不是用抽象理論說明,而是透過具體人物(如大衛、所羅門、以利亞)和事件(如王國的分裂、北國滅亡、南國被擄)生動地表現出來。讀者是在「讀故事」的過程中,潛移默化地理解了背後的神學。
2. 敘事神學為解讀申命記派歷史提供了重要的方法論
敘事神學提醒我們,不能只把申命記派歷史當作一堆零散的「神學案例」或「道德教訓」來抽取。必須尊重其作為一個「連貫故事」的整體性。
關注整體劇情:從征服應許之地(《約書亞記》)到失去應許之地(《列王紀下》結尾),這是一個有開頭、有發展、有高潮、有結局的完整故事弧。敘事神學鼓勵我們問:這個大故事想告訴我們什麼關於上帝和祂子民的關係?
重視敘事張力:故事中充滿了神學張力。例如,上帝無條件的應許(對大衛之約)與有條件的祝福(西奈之約)之間如何共存?上帝的公義(審判)與憐憫(一再給予機會)如何互動?這些張力正是敘事神學感興趣的地方,它們讓對上帝的認識變得更豐富、更立體,而不是簡單化。
人物塑造的複雜性:敘事神學會仔細分析像大衛這樣的人物。他既是合神心意的僕人,又是犯下重罪的罪人。他的故事沒有將其扁平化,而是呈現了一個在盟約關係中與上帝真實互動的複雜個體,這使得相關的神學(如悔改、赦免、後果)更具體、更貼近人性。
3. 相互補充:超越「祝福與咒詛」的簡單公式
如果只把申命記派歷史看作「犯罪→懲罰」的簡單公式,會錯過很多深意。敘事神學幫助我們看到其中的微妙之處。
恩典的敘事:即使在審判的主線下,恩典的敘事從未斷絕。上帝一再差派先知(如以賽亞、耶利米)發出警告,延遲審判。在審判中,仍有「餘民」的應許。這些恩典的元素與審判的主線交織在一起,構成了一個更豐富的救恩故事。
指向未來:申命記派歷史的結尾是猶大王從監獄中被釋放(王下25:27-30),這是一個帶有一絲希望但極其黯淡的開放式結局。這個敘事本身就在呼喚一個「續集」,一個更終極的解決方案。從基督教敘事神學的角度看,這個故事指向了耶穌基督,祂是那位真正忠於盟約的以色列人,承擔了背約的咒詛,帶來了最終的救贖。因此,申命記派歷史成為了整個聖經宏大敘事(從創造到新創造)中承上啟下的關鍵篇章。
總結
申命記派歷史與敘事神學的關係是相輔相成的:
申命記派歷史是內容,它是一個以敘事形式寫成的神學作品,是古代以色列信仰群體對其歷史的權威性神學詮釋。
敘事神學是方法,它提供了一個理解和闡釋申命記派歷史(乃至整個聖經)的視角和工具,強調從故事的整體、情節和人物中讀出神學意義。
簡單來說,申命記派歷史展示了「神學如何透過故事來表達」,而敘事神學則論證了「為何我們必須透過故事來理解這種神學」。兩者結合,讓我們能更深入、更整全地把握舊約歷史書卷的豐富與深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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