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是一個極具深度的問題,因為它將兩部同樣聚焦於被擄時期、卻從不同角度進行神學反思的巨著聯繫在一起。申命記派歷史(DtrH)和《以西結書》的關係,不是簡單的「看待」,而是一種複雜的「對話、深化與轉型」。
兩者共享同一個歷史悲劇——耶路撒冷的毀滅,但它們的解釋路徑和神學重心卻有顯著差異。可以說,以西結接受了DtrH的基本診斷,但開出了不同的處方,並將神學推向了一個更為激進和個體化的方向。
以下是DtrH神學框架與《以西結書》內容之間的核心對話關係:
1. 共同的診斷:聖約的悖逆導致毀滅
在這最根本的論點上,以西結與DtrH完全一致。
DtrH:整個歷史敘事證明,以色列因長期、頑固的偶像崇拜和社會不義,招致了聖約的咒詛。
以西結:他用更為生動、甚至駭人的異象來表達同一觀點。
「她行淫亂,貪戀鄰邦的亞述人... 迦勒底人看見了,就來親近她... 所以我心中厭棄她,將她交在她所愛的人手中。」(結23:5, 14, 18-19,以寓言形式指責猶大與列強結盟、崇拜其神)
(結8章) 在異象中揭露聖殿內部的各種可憎偶像崇拜。
兩者都認為,耶路撒冷的毀滅是上帝公義的審判,而非祂無能的表現。
2. 神學的深化:從集體責任到個人責任
這是《以西結書》對DtrH神學最關鍵的修正與推進。
DtrH的視角:強調集體和世代性的罪與罰。瑪拿西的罪導致了整個世代無法逃脫的審判(王下23:26-27)。這在當時引發了一個神學困境:為何我們這一代要承擔祖先的罪?
以西結的突破:他明確地提出了個人責任的原則,以回應被擄群體中「父親吃了酸葡萄,兒子的牙酸倒了」的俗語(結18:2)。
「惟有犯罪的,他必死亡。兒子必不擔當父親的罪孽,父親也不擔當兒子的罪孽。義人的善果必歸自己,惡人的惡報也必歸自己。」(結18:20)
這並非否定集體罪的現實,而是將最終的審判焦點放在個人當下的悔改與抉擇上,為被擄中的個人提供了明確的出路和責任歸屬。
3. 上帝觀的演進:從地方性到超然的普世性
DtrH的上帝雖然是宇宙的主宰,但其行動主要聚焦於應許之地。以西結則在異象中展現了一位不受地理限制、與祂榮耀同在的上帝。
DtrH:上帝的臨在與耶路撒冷聖殿緊密相連。
以西結:他看見上帝的榮耀(Kavod)因百姓的罪而逐步離開聖殿(結10-11章)。這個異象具有革命性意義:上帝主動離開了祂的居所,允許它被毀。這意味著:
上帝是自由的,不侷限於任何建築物。
祂的審判是徹底的。
祂的榮耀可以與祂被擄的子民同在於巴比倫(結1章)。
4. 牧養角色的轉變:從歷史編纂者到社群牧者
DtrH是對過往歷史的總結與解釋,其對象是整個民族。以西結則是被擄社群的「守望者」(結3:16-21; 33:1-9),他的信息更具體地針對當下處境中的個人生死。
DtrH:像一位歷史法官,宣讀最終判詞。
以西結:像一位急診室醫生,在創傷現場,對一個個瀕危的靈魂發出警告和呼籲。
5. 盼望的藍圖:從大衛王朝到神聖國度
兩者都指向未來,但藍圖不同。
DtrH的盼望:隱晦地指向大衛王朝的延續(約雅斤被擡舉)。
以西結的盼望:更為具體和激進。
新心與新靈(結36:26-27):解決DtrH所揭示的「硬著頸項」的根本問題,這需要上帝主動的、超然的介入。
新的聖殿與敬拜(結40-48章):提供了一個極其詳細、理想化的新秩序藍圖,其核心是上帝榮耀的歸回(結43:1-5)。這個藍圖是神權政體式的,君王(「王」)的角色被大大削弱,而祭司和聖殿的儀式潔淨被置於中心。
總結:DtrH與《以西結書》的關係
對於申命記派歷史而言,《以西結書》是:
一個神學上的繼承者與革新者:它接受了DtrH的聖約框架,但將其個人化、內在化,並將上帝從地理和建築的束縛中釋放出來。
一個處境化的應用:它將DtrH的宏大歷史敘事,應用於被擄群體的具體靈性危機中,回答了「現在我們該怎麼辦?」的問題。
一個更激進的解決方案:DtrH指出了問題(人心的悖逆),但解決方案仍在於呼籲人悔改歸向律法。以西結則預見,最終的解決需要上帝親自施行心臟手術(賜新心新靈),並建立一個全新的、神聖的秩序。
因此,DtrH與《以西結書》的關係,是從診斷走向治療,從歷史反思走向未來重建的關係。以西結站在DtrH的肩膀上,將以色列的神學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度,為身處絕望中的被擄群體,指明了超越審判的、由上帝親自保證的盼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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