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是一個非常深刻且關鍵的問題。根據申命記派歷史(DtrH)的理論,《創世記》本身並不是DtrH著作的一部分,因為DtrH的範圍通常被認為是從《申命記》到《列王紀》。然而,DtrH的作者毫無疑問地知道並使用了《創世記》中的傳統和主題,並將其作為自己神學論述的基礎和前提。
可以說,DtrH是站在《創世記》(以及《出埃及記》至《民數記》,即所謂的「耶典」和「神典」傳統)的肩膀上,開始講述它的故事。它沒有重複《創世記》的內容,但卻預設並依賴於《創世記》所建立的神學框架。
以下是DtrH如何「看待」和「運用」《創世記》的幾個核心視角:
1. 聖約的歷史根源:從亞伯拉罕到摩西
DtrH的核心是「西奈之約」(在《申命記》中於摩押地重申)。而這個聖約並非憑空出現,其神學根基深植於《創世記》中的應許。
亞伯拉罕之約是西奈之約的基礎:DtrH在敘述中,反覆將他們所處的歷史(征服、士師、王朝)與對亞伯拉罕、以撒、雅各的應許聯繫起來。
土地的應許:《約書亞記》中征服和分配土地,被視為實現上帝對亞伯拉罕「賜予這地」的應許(創12:7, 15:18)。《列王紀》中失去土地,則被視為因悖逆而暫時失去了這個應許的福祉。
後裔的應許:以色列民族的存在本身,就是「後裔繁多」之應許的實現(創15:5, 22:17)。DtrH敘事中的「全以色列」觀念,其根源就在於此。
連續性而非替代性:DtrH並不認為西奈之約取代了亞伯拉罕之約,而是將其視為亞伯拉罕之約在民族國家層面的具體化和展開。上帝的信實是始終如一的,人的順服與否則決定了他們能否享受應許所帶來的祝福。
2. 「選擇」與「立約」的神學主題
《創世記》為DtrH提供了「揀選」和「立約」這個核心神學模式的雛形。
揀選的原則:上帝揀選亞伯(而非該隱)、閃、亞伯拉罕、以撒(而非以實瑪利)、雅各(而非以掃)。這並非因為他們更優秀,而是出於上帝主權的恩典。這為DtrH理解上帝揀選以色列(申7:7-8)、揀選猶大支派、揀選大衛家族提供了根本範式。
立約的範式:上帝與挪亞立約(創9),與亞伯拉罕立約(創15, 17),這些都是《創世記》中建立的神與人關係的規範模式。DtrH將西奈之約置於這個悠久的「立約」歷史中,表明耶和華是一位始終透過約來工作的上帝。
3. 悖逆與審判的普世背景
《創世記》1-11章提供了對人類困境的診斷,而DtrH則展示了這個診斷在以色列民族身上的具體體現。
從亞當的悖逆到以色列的悖逆:《創世記》3章描述了人類因不順從上帝的話語而帶來的咒詛和疏離。DtrH則將以色列的歷史描繪成一場集體性的亞當故事。他們在應許之地(新的伊甸園),卻一再重複始祖的罪——不聽從上帝明確的命令。
從巴別塔到偶像崇拜:巴別塔的故事(創11)是人類想用自己的方式榮耀自己、聚集在一起的嘗試。DtrH將以色列的偶像崇拜(特別是金牛犢和邱壇)視為巴別塔的宗教版本——用人手造的、可操控的神明來取代那不可見、至高無上的耶和華。
4. 關鍵人物的預表
DtrH敘事中的一些關鍵人物,可以看作是《創世記》人物的迴響:
約書亞與亞伯拉罕:兩人都被呼召「起來!」並跨越界限(亞伯拉罕離開吾珥,約書亞渡過約旦河),去領受上帝所應許的土地。他們都表現出對上帝話語的信心和順從。
大衛與雅各:兩者都是有明顯缺陷卻被上帝揀選的人物。雅各在流亡中蒙上帝保守,最終成為以色列;大衛在逃亡和被追殺中蒙上帝保守,最終成為合神心意的王。這強調了揀選出於恩典,而非行為。
總結:DtrH眼中的《創世記》
對於申命記派歷史的作者而言,《創世記》是:
一個神學序言:它建立了整個以色列故事的「遊戲規則」——一位揀選、立約、信實的上帝,與一個常常悖逆卻仍蒙應許的人類家族。
一個應許的寶庫:DtrH的所有敘事,都是在見證上帝如何信實地一步步實現祂對族長們的應許,以及當以色列悖逆時,這些應許如何面臨挑戰卻從不失效。
一個人類困境的縮影:《創世記》揭示了罪的普遍性,而DtrH則展示了這種普遍性如何在一個蒙揀選的民族中具體上演,從而證明所有人都需要上帝的恩典和引導。
因此,DtrH沒有改寫《創世記》,而是承接了它的敘事線索和神學主題,並將其聚焦於西奈聖約,以此來解釋從摩西到被擄的這段國家興衰史。沒有《創世記》的鋪墊,DtrH的神學將失去其歷史的深度和救贖史的連貫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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