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是一個非常精彩的問題,因為它觸及了聖經不同文體(歷史敘事 vs. 禮儀詩歌)之間的核心關係。根據申命記派歷史(DtrH)的理論,我們必須首先明確一點:《詩篇》並非DtrH著作的一部分,其形成過程、文體和神學目的與DtrH的歷史敘事截然不同。
然而,這並不意味著兩者沒有關聯。DtrH的作者和《詩篇》的編纂者共享許多相同的神學傳統。我們可以從DtrH的神學視角來推斷它會如何「看待」或「安置」《詩篇》在以色列信仰生活中的位置。
以下是DtrH可能會如何看待《詩篇》的幾個核心視角:
1. 《詩篇》作為聖約群體的禮儀回應
DtrH的核心是上帝與以色列所立的西奈之約,而《詩篇》則可以看作是以色列對這個聖約的信仰回應。如果DtrH是上帝對以色列的「要求」(律法與歷史審判),那麼《詩篇》就是以色列對上帝的「回應」(禱告、讚美、懺悔)。
在正確地點的敬拜:DtrH極度強調在「耶和華選擇立為他名的居所」(即耶路撒冷聖殿)敬拜。從DtrH的視角看,《詩篇》中的許多詩歌(尤其是上行之詩、錫安之歌)正是為了在中央聖所使用的禮儀文本。它們是合乎申命記規定的敬拜實踐的核心部分。
2. 大衛的典範:從君王到敬拜者
DtrH將大衛塑造成「合神心意」的君王典範,儘管他也有失敗。而《詩篇》的標題傳統將許多詩篇與大衛的生平事件聯繫起來(如詩篇51篇與拔示巴事件)。
大衛作為悔罪者的範例:DtrH記載了大衛的罪行,也記載了他被先知拿單指責後立刻認罪(撒下12:13)。《詩篇》則為這種認罪提供了內在的、情感層面的深度。詩篇51篇中的「神啊,求你按你的慈愛憐恤我...」正是DtrH所描述的大衛悔罪的「禱告詞」。因此,DtrH會將《詩篇》視為理想君王內心世界的揭示,展示了他與上帝關係的真實面貌。
3. 神學主題的共鳴與互補
DtrH和《詩篇》共享許多核心神學主題,但表達方式不同。
出埃及與創造:DtrH不斷回溯出埃及作為救贖的基礎(「我是將你們從埃及地領出來的耶和華」)。《詩篇》也頻繁稱頌上帝是那位帶領出埃及(如詩篇78, 105, 106)和掌管創造(如詩篇8, 19, 104)的神。DtrH會看到《詩篇》在維繫和慶祝這種集體記憶。
律法的可貴:DtrH的核心是勸人遵守律法(申命記)。著名的詩篇119篇則是以色列人對律法之愛的極致表達,將律法視為甘甜、可慕的。這正是DtrH所期望的對律法的態度。
祝福與咒詛的個人化:DtrH在國家層面展現「順服蒙福,悖逆受咒」。而《詩篇》將這種神學個人化和處境化。義人的祈求和惡人的命運(如詩篇1篇)是聖約原則在個人生活中的體現。
4. 先知性批判的缺席?
DtrH一個顯著的特點是其強烈的先知性批判,不斷指責社會不公和偶像崇拜。而《詩篇》的整體基調是禮儀性和個人性的。
DtrH的潛在視角:DtrH可能會認為,《詩篇》所代表的禮儀生活,必須建立在對聖約的實質忠誠之上。沒有公義和順從的讚美是空洞的。這正是先知阿摩司、以賽亞所批判的(摩5:21-24;賽1:10-17)。換句話說,DtrH會堅持,《詩篇》必須在DtrH所定義的道德和神學框架內使用,否則就會淪為無意義的儀式。
總結:DtrH眼中的《詩篇》
對於申命記派歷史的作者而言,《詩篇》很可能被視為:
理想的禮儀手冊:它是在耶路撒冷中央聖所中,上帝子民應當使用的、合乎體統的禱告與讚美彙編。
聖約情感的寶庫:它為歷史敘事中的神學概念(如悔罪、信靠、神的信實、公義)提供了豐富的情感與靈性層面。
大衛王朝的靈性遺產:它強化了DtrH所建立的大衛形象,將他描繪為一位與上帝有親密關係的敬拜領袖。
一個需要被「框定」的回應:《詩篇》是對上帝的回應,而這個回應必須由DtrH的歷史敘事來「框定」和「引導」,以確保其神學正確性。沒有DtrH的聖約歷史,《詩篇》可能失去其指向;而沒有《詩篇》的敬拜回應,DtrH的歷史則可能顯得冷酷而缺乏靈性。
因此,兩者並非對立,而是一個硬幣的兩面:DtrH提供了神學的骨架和歷史的脈絡,而《詩篇》則提供了信仰的血肉和靈性的脈動。
No comments:
Post a Commen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