N. T. 賴特與「敘事神學」的關係既深刻又複雜,他並非簡單地繼承漢斯·弗萊的學說,而是將其融入自己宏大的歷史與神學框架中,並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度。
以下將詳細解析賴特如何運用、發展並超越傳統的敘事神學。
N. T. 賴特與敘事神學:一種革命性的綜合
賴特的工作可以看作是將「敘事神學」從一個文學詮釋方法,提升為一個全面的歷史與神學研究框架。他不僅問「故事如何被講述」,更問「這個故事是關於什麼的?它如何在歷史中展開?它對世界有何主張?」
核心融合:敘事作為「世界觀」與「救贖歷史」
賴特從敘事神學中汲取了兩個核心洞見,並將它們與第一世紀猶太教背景緊密結合:
敘事塑造世界觀:
他贊同弗萊的觀點,即敘事是構成和理解現實的基本方式。一個社群透過其共享的故事來認識自己是誰、世界是什麼,以及神是誰。
對賴特而言,第一世紀猶太人的「世界觀」就是由一個宏大的、未完成的聖經故事所塑造的。這個故事創造了一個「敘事性宇宙」,猶太人生活在其中,並根據這個故事來理解他們的處境和盼望。
敘事的字面意義優先:
他認同弗萊對「字面意義」的強調,即我們應當首先關注文本本身所呈現的敘事世界,而不是急於將其寓意化或抽取為抽象教義。
賴特將這一點應用於保羅書信。他認為保羅的神學論述(如「稱義」、「救贖」)不是抽象的系統神學命題,而是對一個已經發生的、決定性故事的詮釋和回應。這個故事就是耶穌的生、死與復活。
賴特的獨特貢獻:將敘事「歷史化」與「彌賽亞化」
賴特超越了弗萊,主要在於他為這個「故事」填充了具體的歷史內容和神學結局。
定義「故事」的內容:以色列的救贖歷史
對賴特而言,這個塑造保羅的宏大敘事,就是以色列的故事。它有一個標準的結構:創造 → 墮落 → 呼召亞伯拉罕 → 出埃及 → 王國 → 被擄(關鍵的未完成狀態)→ 歸回/復興。
第一世紀的猶太人普遍認為,雖然他們已回到應許之地,但先知書所應許的真正、最終的「從被擄中歸回」尚未發生。他們仍在等待上帝的介入,來完成這個故事。
故事的革命性高潮:耶穌作為彌賽亞
賴特的核心論點是:保羅相信,以色列的故事在耶穌基督身上達到了高潮和終結。
耶穌作為以色列的彌賽亞,代表以色列經歷了「終極的被擄」(在十字架上),並帶來了「終極的歸回/出埃及」(復活)。耶穌以自己的生命活出了並完成了以色列的使命。
因此,這個「故事」不再只是一個文學框架,而是一個在歷史時空中爆發的、關於彌賽亞的救贖事件。
敘事如何運作:賴特的「世界觀」模型
賴特用一個包含四個層次的「世界觀」模型,來展示敘事如何具體地產生神學:
故事: 基礎層。即上述的以色列救贖歷史敘事,現今在耶穌裡得以完成。
象徵: 將故事具象化的文化實踐(如:聖殿、律法、土地、血統)。
問答: 由故事和象徵產生的基本問題(如:「我們何時才能得救?」「誰是真正的上帝子民?」)。
神學/信念: 對前述問題的深思熟慮後給出的答案。
範例:保羅的「因信稱義」
故事:上帝透過亞伯拉罕的後裔祝福萬國的計劃,在彌賽亞耶穌裡成就了。
象徵:律法(Torah)作為以色列身份的舊邊界。
問題:在彌賽亞耶穌已經來臨的時代,誰才是亞伯拉罕的真後裔?誰是上帝的真子民?
神學答案:「因信稱義」。這不僅是關於個人得救的教義,更是保羅給出的團體性、立約性的答案:上帝子民的標記不再是「律法的行為」,而是「信靠彌賽亞耶穌」。這個神學信念直接源自對敘事的重新詮釋。
與弗萊的關鍵區別
| 維度 | 漢斯·弗萊(經典敘事神學) | N. T. 賴特(歷史性敘事神學) |
|---|---|---|
| 關注點 | 文本的文學世界及其對讀者的塑造。 | 文本背後的歷史故事及其在耶穌身上的實現。 |
| 「故事」的性質 | 一個連貫的、塑造現實的敘事世界。 | 一個在歷史中展開、並在耶穌身上達到高潮的救贖歷史進程。 |
| 與歷史的關係 | 存而不論,或將歷史問題置於次要地位。 | 核心關切。敘事是關於真實歷史事件的宣告。 |
| 核心動作 | 閱讀與被塑造:讓文本的世界解釋我們的世界。 | 詮釋與宣告:宣告耶穌是這個真實故事的終極答案。 |
| 神學產出 | 更偏向詮釋學和教會論(社群如何被故事塑造)。 | 更偏向基督論、救贖論和末世論(故事如何在耶穌裡完成)。 |
結論
N. T. 賴特並非一個傳統意義上的「敘事神學家」。他將敘事神學的文學洞察,轉化為一個強大的歷史與神學研究工具。
對他而言,「敘事」不僅是聖經的形式,更是其內容本身。基督信仰的本質,就是宣告一個關於以色列和整個創造的古老故事,已經在拿撒勒人耶穌的歷史性生平中,達到了戲劇性的、決定性的終局。
因此,賴特的工作是敘事神學、歷史耶穌研究與保羅新觀的一場革命性綜合。他讓我們看到,保羅的書信是對「上帝在基督裡完成了以色列故事」這一事件所進行的、激動不已的神學詮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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