申命記派歷史的神學與第二聖殿猶太人信仰

這是一個非常核心且重要的聖經研究課題。我們將從「申命記派歷史」的神學核心談起，再探討它如何影響並塑造了「第二聖殿時期」猶太人的信仰。

第一部分：申命記派歷史的神學核心

「申命記派歷史」是指聖經中從《約書亞記》、《士師記》、《撒母耳記》到《列王紀》這一系列書卷。學界普遍認為，這些書卷在猶大王國末期（約公元前七世紀），特別是在約西亞王改革時期，由一群深受《申命記》思想影響的編輯（「申命記派」）所編纂、修訂和神學整合而成。

其神學核心可以歸納為以下幾點：

1. 一神論與中央聖所

   • 唯獨敬拜耶和華：堅決反對偶像崇拜和多神信仰，強調耶和華是以色列獨一無二的神。

   • 「選擇立為他名的居所」：根據《申命記》12章，敬拜必須集中在「耶和華所選擇的地方」，即耶路撒冷的聖殿。這廢除了各地分散的邱壇，強化了宗教和政治的統一。

2. 聖約與律法

   • 條約結構：其神學框架借用了古代近東的宗主條約格式，強調耶和華是君王，以色列是子民，雙方立約。

   • 順服則興，悖逆則亡：這是申命記派歷史的核心因果律。國家的興衰完全取決於對聖約律法的遵守與否。遵守律法則蒙福（風調雨順、國泰民安）；違背律法則招咒詛（旱災、飢荒、戰敗、流亡）。

3. 先知的核心角色

   • 先知是耶和華的代言人，負責不斷地提醒君王和百姓遵守聖約。在申命記派歷史中，先知（如以利亞、以利沙、以賽亞等）是推動歷史發展的關鍵人物，他們的話語必然應驗，彰顯了神的主權。

4. 對王朝與聖殿的批判視角

   • 對北國以色列的負面評價：幾乎所有北國的君王都被評為「行耶和華眼中看為惡的事」，特別是效法尼八的兒子耶羅波安使百姓陷在罪裡的那罪（即在伯特利和但設立金牛犢）。

   • 對南國猶大的區別對待：評價猶大君王的標準是他們是否效法大衛，以及是否廢去邱壇、專心歸向耶和華。即使是大衛這樣的理想君王，其過犯也被記錄下來，顯示無人完美，都需要對律法負責。

   • 聖殿的非絕對性：雖然推崇中央聖所，但申命記派也透過耶利米等先知的言論表明，聖殿本身不能成為犯罪的「護身符」。如果百姓犯罪，即使有聖殿，耶路撒冷也同樣會被毀。這打破了聖殿絕對安全的迷思。

5. 解釋歷史災難的神學

   • 申命記派歷史編纂的最直接動機，是為了解釋公元前586年猶大亡國、聖殿被毀、百姓被擄這一巨大的民族災難。他們的結論是：這不是耶和華無能，而是祂對以色列人長期、頑固悖逆聖約所施行的公義審判。這個解釋將災難合理化，避免了信仰的崩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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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部分：第二聖殿時期猶太人信仰的塑造與演變

第二聖殿時期（公元前539年波斯准許歸回，至公元70年第二聖殿被毀）的猶太教，是在申命記派歷史所奠定的神學基礎上，對新處境（無獨立王國、受外族統治）做出的適應和發展。

1. 從國家宗教到社群宗教

   • 申命記派的遺產：亡國是犯罪的後果，這一觀念深入人心。

   • 第二聖殿的回應：猶太人不再是一個獨立國家，而是一個以律法（托拉） 為核心的信仰社群。群體的身份認同從「以色列國」轉變為「以色列民」。遵守律法（如安息日、割禮、飲食規條）成為維繫群體、區分外邦人的標誌，也是確保不再招致神怒的方式。

2. 律法主義與文士階層的興起

   • 申命記派的遺產：強調律法是生命和福氣的源頭（申命記30:15-20）。

   • 第二聖殿的回應：律法的地位被提到空前的高度。為了在沒有王和先知的情況下準確遵行律法，精通律法的文士和律法師成為新的宗教權威。他們負責抄寫、解釋和教導律法，發展出口傳律法傳統。這最終導致了法利賽派的興起，以及略帶貶義的「律法主義」傾向。

3. 聖殿與會堂的並存

   • 申命記派的遺產：中央聖所（耶路撒冷聖殿）是崇拜的中心。

   • 第二聖殿的回應：歸回後重建了第二聖殿，它仍然是獻祭和重大節期的中心。然而，對於散居在外地的猶太人，他們發展出會堂制度。會堂成為地方社群學習律法、禱告和聚集的場所。這形成了一個「中心-衛星」的宗教體系：聖殿是中心，會堂是遍布各地的衛星。

4. 末世論與彌賽亞盼望的發展

   • 申命記派的遺產：提供了「歷史是有意義的，由神掌管」的框架，以及對大衛之約的應許。

   • 第二聖殿的回應：在長期受外族壓迫下（波斯、希臘、羅馬），單純的「遵行律法就在地上蒙福」的觀念面臨挑戰。他們發展出更強烈的末世論：相信神會在未來進行終極的干預，審判世界，復興以色列。與此相關的彌賽亞（受膏者）盼望也變得更加具體和多元化，期待一位大衛的後裔來拯救他們，建立神的國度。

5. 天使論、魔鬼論與來世觀的興起

   • 申命記派的遺產：相對簡單，聚焦於現世。

   • 第二聖殿的回應：為了解釋世上的邪惡和苦難（特別是義人受苦的問題），猶太教發展出更複雜的天使和魔鬼體系（如撒但成為神的對頭）。同時，個人死後的生命和身體復活的教義開始出現並普及（見但以理書12:2-3），這為義人受苦提供了最終會得補償的答案，是神學上的一大飛躍。

總結

申命記派歷史的神學為第二聖殿猶太教提供了「解釋框架」和「身份基石」。

它用「聖約-順服-審判」的邏輯，解釋了國家的毀滅，並將猶太人的注意力從政治獨立引向律法遵行。在第二聖殿時期，猶太人將這個框架應用於一個散居的、非獨立的生存狀態中，從而發展出以律法為中心、以聖殿和會堂為制度、充滿末世盼望的獨特信仰形態，這直接孕育了後來的拉比猶太教和基督教。可以說，不了解申命記派歷史，就無法理解第二聖殿時期的猶太教。